树高千丈，落叶终归根；异乡千金，莫如故土珍。
我认同这句话和这其中蕴含的情感，但在我认为，这应该只是对一个即将行就的人而言，而不是对一个健在的人。
我是一个离开家乡到城市工作多年的人，从我有孩子后，父母就随我在城市生活了，离开家乡已经25年，我也一度认为，父母也是到最后那一刻才送回老家了。
但身体还硬朗的父亲天天闹回老家，好像老家有什么宝贝等他回去守似的，已经闹了三年了，天天闹，快把我气爆了。
01
我大学毕业后在县城工作了几年，后来结婚了，跟老婆一起经过努力，考到了市里工作。
我30岁那年生了儿子，我和老婆两个工作都很忙，没人看孩子。
我前面还有两个姐姐，已经出嫁了。父母在老家经营个小店，因没人带孩子，我请求母亲来带孙，母亲又放心不下父亲一个人在老家，所以就两人一起来了。
父母还是挺乐意，在老家，能到城市带孙，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父母高兴地来到了市里。
他们帮我把儿子带到了小学，孩子大了，不用接送了。
母亲每天帮我们料理家务，时间过得还挺充实，父亲就变得无聊了。
劝他去附近公园跟别的老人跳舞、打太极或找些别的什么娱乐他又不愿意，总说融入不到他们圈子里。
每天没事做，人空虚又烦躁，脾气也涨了不少，不敢跟我们发泄，母亲成了他的受气筒。
还闹着我们让他自己回老家住。
父亲有高血压，让他一个人在老家，我们是不放心的，这些年，我都千方百计的以各种理由硬是把他劝留在了市里。
甚至为了给他打发时间，我们还在小区附近盘下了一个便利店，让他管理，虽然除开必须的开支，也没什么盈利了，但见父亲的心情好了，也不再跟我们闹回老家的事，我也就安心了。
父亲经营便利店的这些年，心情好，我们家庭关系也相处得很和谐。
02
前几年，母亲突发脑梗过世了。
按父母生前的观念，一直告诉我，他们虽然是跟着我在市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但凡有一天他们当中哪个不行了，一到要送他们回老家，他们要在老家闭眼。
他们出来的这些年，姐姐嫁得不远，我每年都拿钱给两个姐姐对老家房子进行维护，该修的修，该补的补。姐姐们还隔三差五的去转转，不让家中发霉，为的是我们每年扫墓、过年回家能住得舒服些，也为了有一天父母突然回老家有个住所。
父亲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记忆力也越来越差，但唯独对每年修缮房子的事最上心，每年一到时间，他就像调好闹钟似的，又提醒我转钱给姐姐维修房子了。
母亲突然离世，而且是在医院过的，我们想把遗体送回老家土葬，医院不给，火化后才把骨灰盒抱回了老家。这在老人看来，就是死在外头了，是一种遗憾。
父亲也对这事耿耿于怀，一个大男人躲在房间里哭了一天，在为母亲哀伤，说母亲死无全尸，太可怜了。
母亲走后，父亲也无心再经营便利店， 我们把便利店转了出去。
接下来父亲就是找各种想回老家住，一会儿说楼太高，他住得头晕，一会儿说城里空气不好，空气中都是一股汽车尾气味和马路上汽车飞驰而过扬起的尘土味。
我知道那些都是他闹回老家的借口。
父亲70几岁的人了，又有几种基础病，他一个人住老家我们是不放心的，他是千方百计想法回老家，我这边是想尽办法阻止他回。
特别是近三年来，闹得更厉害。
本来和谐家庭的氛围，也因这事闹得全家人都不开心。父亲整天闹，我整天心烦，老婆也厌烦，连孩子的学习都受到了影响。
03
前些日子，我陪着父亲回去喝了一次亲戚家的喜酒，酒席上我喝了酒，晚上没办法开车返市里，就近回老家住了一晚。
那天晚上，父亲到村里平时老人们聊天的地方聊了一晚上，到晚上11点多人都散完了才不得不回来睡觉。
第二天，父亲告诉我，村里好几个之前去市跟儿子住的老人回老家养老了，还列举出了好几个名字。
父亲说的那几个叔伯，我还有印象，但人家里是还有另外的儿子在家住的，即使他们回来，也还是有儿女在身旁的，不像父亲，老家没一个人在，跟我们家情况不同。
但父亲避重就轻，说了那么多，目的就是想我那天返市里时，不想回去了。
他的理由是，他现在身体还好，用不着人伺候，喜欢住哪就住哪，而且家里虽然没有儿女在，但本家还有一些堂侄子，有急事也可以帮上忙。
我知道，父亲所说的堂侄子，每个人天天都早出晚归的，不到天黑都见不着人，更别说照顾父亲了。
而且事事要麻烦到堂弟妹们，我也不好意思，我之前都没得帮过人家什么忙，哪能到了尽孝事情上就赖上人家呢。
我拒绝了父亲的要求。他只好悻悻地跟我回了城。
或者也跟父亲年纪越来越大有关系，可能有些老年痴呆症了。
从那以后，他几乎每天都唠叨着这事，有时连睡觉做梦都能梦见老家村口那棵大榕树，有时梦中也叫着儿时的伙伴名字，或者有时又说母亲一个人在老家孤孤零零太可怜，说完又掩面而泣。
我和老婆的工作本来就很忙，每天回到家不但要跟叛逆期的儿子斗智斗勇，还要哄小孩一样地去哄老父亲，我的心情很烦躁，老婆也被折腾的差点要搬去单位住了。
有一次，吃完饭后，我还在书房加班，那天的工作量太多，只好带回家做，我在专心工作时，父亲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像儿子小时候求我买玩具一样，摇摇我肩膀，露出哀求的声音：“送我回老家吧，我好想家。”
我忍住脾气，轻声跟父亲说：“爸，别闹了，道理跟你说那么多了。出去吧，我要加班，别吵我行吗？”
父亲不理会我说的话，在那就反复的说那句：“送我回老家......”
看着父亲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我怒火中烧，大声对他吼：“别吵了，你就那么不舍得老家那含鸡猪尿味的空气吗？不喝老家那不经过消毒的井水就活不下去了吗？......”
父亲被我这么一吼，吓住了。没再出声，呆呆的站了几秒后，转过身，慢慢地挪开步子，回到他房间，关上了房门。
我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又得以重新投入到我的加班工作中。
快到晚上12点时，好不容易做完手中的工作，我走出书房准备洗洗睡觉时，路过父亲房间，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轻轻的哭泣声。
我轻轻推开门进去，看见父亲灯也不开，蜷缩在床边地板上，靠着床哭。
看着一个老人，为了思乡而哭，我有点不理解，但看他最近一段心情不好，食欲减退而日渐消瘦的身体，我心疼了。
我走过去，把他扶坐到床上，告诉他，等我忙完这段，就带他回去住几天。
他听后反复的确认：“真的？一定要说话算数！”然后才安然入睡了。
过了几天，我请了公休假，真的开车陪父亲回了老家，在老家住了下来。
那几天，我是如坐针毡，坐立不安。而父亲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回来两天，他那消瘦的形象不见了，能吃能睡，说话还谈笑风生，跟在市里判若两人。
老家真有那么大的魔力吗？
父亲告诉我，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最喜欢老家的空气了，也害怕像母亲一样，突然走了，不能在老家闭眼，所以他才那么 迫切想回老家。
看他说得那么认真，也看到他在老家这几天的精神状态变化，我信了。
原来，老家的空气，老家的人，老家的情，这些全都是父亲的宝！
没办法，休假结束时，我只好让他留在了老家。在我返回市里前，我给父亲留了2000块钱，并找到了一个堂弟，拜托他多照顾父亲，我每个月适当给他一些辛苦费。
看来以后我的休息时间，又要多往老家跑了。我有这么一个倔脾气的父亲，那是非逼着我不经常回老家不行啊。
落叶归根的忧伤，不知我到父亲那年纪心中是否也有那一处感伤？或者说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总有离家近点好的想法，那就是归家的年龄吗？
讲述人：陆老师
图：源于网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