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简墨 新周刊

那些给孩子起了四字名字的家长，常会遭遇网友“没有文化”“难听极了”“生拉硬拽凑字数”等各式各样的诟病。甚至有人认为，这些父母的孩子会因自己父母的“任性”，在成长过程中遭遇更多目光与审视。

作者 | 简墨

题图｜视觉中国

封面｜《何以笙箫默》剧照

在被人嘲讽为“没有文化的父母”后，文宝鑫在社交平台上再次搜索了与“四字名字”话题有关的帖文，且毫不意外地发现不少博主已经删除了此前发布的内容。

而在她的评论区，仍有人在不断质疑“彭清孜如”和“文清朗如”两个名字，“好难听，醉了”“为啥要取四字名字，真的很难听”等言论占据了评论区的高地，有些人还将攻击上升到文宝鑫的外貌以及穿搭上，“看你的穿着，不像是没有文化的人，怎么会给两个女儿起这样的名字”等言论出现在文宝鑫的其他帖文的评论区。

（图/小红书截图）

这些质疑之声曾让文宝鑫短暂地陷入焦虑之中，也让她不由生出愤怒之情。她试图解释名字背后的逻辑，并阐述自己的应对之策，“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如果女儿因此受到困扰，我也同意她们改名”。

但争议并未因此停止，有人反问她：“好一句‘大不了就改名’，在改名之前你知道你的女儿会受到什么样的歧视吗？你不负责任的行为，最后却要无数人为你兜底，孩子的学籍、保险，包括日后的银行卡、社保等，牵涉到无数人。”

文宝鑫对此不理解，她说：“只是给女儿起了四字名字，怎么就被网暴了？”

“生拉硬拽凑字数”

在网上浏览有关四字名字的信息时，文宝鑫曾看过不少帖子，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一个成年男性将名字改为了“赵氤氲岛”。

虽然这四个看上去毫无关联且读起来稍显拗口的字一度被网友调侃为“奇葩名字之最”，但赵氤氲岛本人还是在帖文中解释他很喜欢新名字，因为容易让人联想到“云雾弥漫、香气四溢、植物茂密的海岛”。

“奇葩”是网上很常见的对四字名字的评价，其中又以那些非少数民族、非复姓，但名字是四个字的网友最容易受到抨击，他们被冠以“没有文化”“难听极了”“生拉硬拽凑字数”等各式各样的负面评价。

（图/小红书截图）

文宝鑫是被嘲笑的人群中的一员，被嘲笑的原因是，她在生育了两个女儿后，分别以“彭清孜如”和“文清朗如”作为两个女儿的名字。

不同的是，在不少博主因网友嘲笑而删帖时，文宝鑫仍拒绝删帖。她如此解释自己的坚持：“即使删帖了，网友可能还会继续揪着说。”

最开始为小朋友起名字时，文宝鑫和丈夫并没有特意要起四字的，“彭朗如”和“文清如”是最初的选择。其中，“彭”是小孩爸爸的姓氏，“文”是文宝鑫的姓氏。

后来变成四字，是因为她与丈夫觉得相较“朗如”而言，“清如”的气势与寓意似乎稍显淡薄，前者给人一种爽朗自若的感觉，而后者却平添了柔弱之意。所以在正式确定名字前，文宝鑫与丈夫纠结最多的，是如何才能让“清如”这个名字更显力量感。

（图/《平凡岁月》）

最终确定在名字中添加“孜”字，与文宝鑫所在城市的说话习惯有很大关系。她与丈夫在湖北生活，当地人说话时会不自觉加上“子”这个语气助词，比如“你在干什么？”在现实生活中会成为“你在干什么子？”。

除此之外，文宝鑫与丈夫在生活中还经常互相调侃对方为“老婆子”或者“老公子”。渐渐地，她的丈夫开始无意间念叨“文清如子”“彭清子如”等。

彼时文宝鑫一听，便觉得在名字中加个“子”字似乎也无任何不可，且给人一种自在如风的感觉。后来，他们选定了“孜孜不倦”的“孜”字，“彭朗如”也变成了“彭清孜如”，“文清如”也变成了“文清朗如”。

直到在网上分享女儿的名字前，文宝鑫与丈夫从未觉得两个女儿的名字不好听，她们的名字取义于“朗如日月，清如水镜”，是希望小朋友能够爽朗、纯真的意思。

在她看来，网友之所以抨击，多是因为他们不愿意了解名字背后的含义。“当然，即使了解了，他们可能还会说‘你附庸风雅，却让小朋友被嘲笑’。”文宝鑫说。

“那个人就是名字有四个字的学生”

文宝鑫的推测，在许若丹青的童年经历中得到了证实。小时候，许若丹青并不喜欢她的名字：其一是名字太长，笔画太多，写起来十分费劲；其二是每次老师抽查作业，或者抽人背书时，经常点她的名，而这让小时候的许若丹青感到很困扰。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四字名字经常会为她带来不必要的关注。小升初开学时，经常会有高年级学生凑到许若丹青的教室前边，他们透过窗户或站在门边，指着她窃窃私语：“那个人就是名字有四个字的学生。”

当这些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聚拢过来时，许若丹青就会由衷地生出厌烦和尴尬。小时候，她长得有些黑，体形也偏胖，这些目光似乎将她的缺点全部暴露给陌生人。

因此，每每见到陌生面孔出现在班级外时，许若丹青都会不自觉地将头捂起来，日常收取快递时，她也会将名字设置为“许昕”。她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自己的名字会这么怪，而不是像别人一样，只有三个字或两个字。

因为名字，许若丹青小时候不止一次与父母发生争吵，她不能理解父母为什么要为自己取一个如此标新立异的名字，让她宛如鹤立鸡群般供人“参观”。

对此，母亲给出的解释十分朴素，且让人意想不到。她告诉许若丹青，这个名字是她相熟的一位朋友为自家小孩取的，她因为觉得好听，才原封不动地复制了。

（图/《小欢喜》）

很长一段时间里，许若丹青都因为母亲的主观感受而深受烦扰。她在初一时，便生出了强烈的改名欲望，这种想法直到初三时，才出现了转折。那一年，许若丹青开始在网上聊天、分享日常，也开始频繁地和别人提起自己的真实姓名。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曾经的质疑渐渐变成了赞美，不少网友夸赞她的名字好听。等到上了高中，学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两句诗时，许若丹青开始渐渐理解，名字除了好听之外，其实还应具备更深层次的含义。她也开始理解在不同时期，人们对于“奇葩”名字的接受程度是不同的。

“小时候，大家对一个人名字的关注，可能更多集中在名字字数、笔画多少、音调高低以及字形排列是否好看等，而很少关注到名字背后的含义。但成年后，大家开始关注名字背后的寓意。”

但许若丹青也说，如果自己将来生育后代，大概率会在姓氏之后加某个单字组成名字，“简简单单就很好，默默无闻也不错”。

（图/《追光的日子》）

不同于许若丹青的经历，路远季鸣虽然也有着四字名字，却很少受到同学或老师的额外关注，他也不抵触以四字名字为后代命名。

路远季鸣今年32岁，是安徽人，在他的同龄人中，很少见到单姓但是四字名字的人。因此从学生阶段起，便经常有人询问他，名字有什么含义、为什么是四个字的名字、名字是否为艺名等。

答案是路远季鸣从父母那里得来的——在他出生前，他的父母商定，如果是女孩，就随母亲姓“季”，单字“鸣”，取“一鸣惊人”之意；如果是男孩，就随父亲姓“路”，单字“远”，意为“路遥知马力”。“只不过后来父母觉得两个名字的含义都不俗，所以便结合成为了‘路远季鸣’。”路远季鸣说。

看上去小众的名字，并没有增加路远季鸣的人生困惑，相反，名字在无形中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比如他不必担心与被通缉人员重名，注册公司或者考取驾照时，也不必反复经历查重。此前到政府机构办理业务时，工作人员曾在系统内检索与路远季鸣重名的人数，最终显示结果为零。

路远季鸣觉得，四字名字在未来会成为一种新的浪潮。但他也表示，如果从自身感受出发，目前可能还无法接受五字名字或者六字名字。他认为，过于冗长的名字不适合书写，且不方便与人交流。

听网友的劝，另起他名？

家长胡晓霞的观点与路远季鸣不谋而合。在她看来，任何事物都是进步的，名字已经经历了从单字名到双字名的演变，未来也有可能演变为四字名。大家目前不接受非复姓的四字名，可能是因为不习惯，或者说四字名字的数量太有限。

胡晓霞生活在新疆，她在日前分享了女儿的名字后，很快成为被诟病最多的家长之一，她与丈夫被大家质疑、嘲笑为“一听就是夫妻两人凑不出一张高中毕业证的感觉”。

胡晓霞女儿的名字为“张和古月”，其中，“张”是丈夫的姓氏，“古月”源于自己的姓氏“胡”。在胡晓霞的帖文下，排在榜首的评论是“为什么不叫‘弓长禾口古月’”，跟评的回复几乎全部是赞同之声，有人暗讽胡晓霞，“要拆一起拆，‘张和古月’不够特殊”。

胡晓霞浏览过大部分评论，却从未回复任何人，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在网上分享女儿的成长过程，其中一条的标题是“妈妈希望你健康快乐成长”。

（图/《小欢喜》）

这种置身事外、任人嘲讽的态度使得不少网友偃旗息鼓，只是仍有人不断留言，质疑她生拉硬拽父母姓氏，为女儿起名。

胡晓霞不太愿意关注和理会这些声音，将父姓与母姓结合的想法，早在几年前便已经生根发芽。那时候，胡晓霞在网上注意到一位名为“杨和苏”的歌手，对方将“杨”姓与“苏”姓结合用作名字的做法，瞬间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内心便生出了将自己的姓氏与丈夫的姓氏结合为女儿取名的想法。

在为女儿取名的过程中，胡晓霞和丈夫曾考虑过名字的组合，他们一致认为直接将“张”姓与“胡”姓结合，为女儿起名为“张和胡”，但似乎缺少诗意，且过于直白，这个名字看上去还颇具男性倾向。

当被问到为什么不为女儿起名为“张古月”时，胡晓霞表示：“可能是受到了‘杨和苏’中‘和’字的影响，觉得用连词‘和’会更显独特一些。”

（图/《小欢喜》）

虽然以四字为女儿命名，但在现实生活中，胡晓霞只在初中阶段接触过一位四字名字的同学，那是一个长相秀丽且成绩出彩的女生，对方的名字是“马戚慧子”。

那时候，同学称呼马戚慧子时，只会简单地称呼对方为“慧子”，而很少称呼“戚慧子”。在胡晓霞看来，优秀的成绩以及优良的品格是马戚慧子受到关注且能让人在数年后立即想起的主要原因，名字因素只起到了辅助作用。

对于网友担心的“小朋友长大后会被起外号”或者“成为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等问题，胡晓霞表示，起名时并未想到这些因素。

在她的人生经历中，同学之间互起外号似乎是一种常态，外号的来源可以与外貌、行为有关，也有可能与口音、家境等息息相关。“像我小时候，同学管我叫‘胡大牙’，但其实我的牙齿并不大。”胡晓霞说。

2020年9月1日，安徽六安。两名小学新生在相互介绍自己的姓名。（图/视觉中国）

分享女儿名字的帖文引起广泛关注后，贾郭瑞恩的妈妈也通过私信联系了胡晓霞。她安慰胡晓霞：“别在乎网友的言论，最近他们对四字名字尤其敏感。”

胡晓霞对于网友的言论并不敏感，但最近她与丈夫也已经决定为女儿另起一个新名字“张禾古月”，原因是胡晓霞觉得“张禾古月”更具雅韵、更显正式，且可以避免女儿将来写名字时，将“古月”连写为“胡”字时，遭遇“张和胡”的尴尬。更重要的是，“禾”字是她与丈夫请人根据女儿的生辰八字算出来的。

女儿的名字不是家庭中唯一一个算出来的名字。胡晓霞的丈夫原名“张玉”，因为“玉”字与家中长辈名字重复，所以她的丈夫在上初中时，根据生辰八字将名字改为了“张芸海”。

那时，丈夫已经有了学籍，改名后便不得不经历一系列档案变动。女儿的新名字确定后，胡晓霞决定尽早处理改名事宜，一方面是为了简化程序，另一方面则与起名师傅的建议有关——“‘和’字不适合你的女儿，越早改名越好。”

此后上网浏览信息时，胡晓霞意外发现，贾郭瑞恩的妈妈也表示会听网友的劝，改掉“贾郭瑞恩”的名字，另起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