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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读之家”的少年（一）
苏、鲁、豫、皖四省交界的徐州，素有“五省通衢”之称。在它东北六、七十里的地方，有一片由山洪冲积而成的平原。它的南、西、北三面环山，其状犹如开口向东平躺着的“U”字。放眼东眺，一望无际，地势西高东低；而平原南缘的山势则西缓东陡，愈往东其峰愈峭。靠近平原的南缘，从“U”字的底部横卧着一条西南东北走向的河流，它像一条晶莹的玉带镶嵌在平原上，这就是引龙河，耿竹园村就坐落在引龙河上游的北岸。
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农历八月，祖父就出生在引龙河畔的耿竹园村。那年是农历庚子年，一个极不平静的年份。山东义和团反抗外国教会侵略势力的斗争愈演愈烈，他们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帜，杀洋人、诛教民、焚教堂，不久便席卷了山东、直隶和京津地区。俄、美、英、日、德、法、意、澳等八国列强组成联军，以保护侨民及在华利益为借口进攻北京。慈禧太后被迫携带光绪皇帝和一些皇族、大臣仓皇离宫，京城中文武百官纷纷逃窜。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后，烧杀抢掠，洗劫了皇宫和颐和园，中国“自文明以来之积蓄，上至典章文物，下至国宝珍奇，扫地遂尽”。八国联军进北京，把京畿重地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因此，老百姓把那年称为“庚子大乱”。
祖父原名耿学吉。后因崇尚古代先贤改名学古，字希贤，号明经，乳名诗章。在耿家按“秀、允、广、学、兴，芝、如、幸、花、常”排列的祖谱中，是“学”字辈。
耿姓在诸多姓氏中是一小姓，起源于商朝，距今已有三千多年历史。主要源于两支，一支是商朝的第十三代君王祖乙。他在位时把国都从相迁到邢（今河南温县）。后来盘庚又把都城迁到亳。盘庚迁亳后，部分商朝公族没有随之南迁，仍留居于邢，这部分人便以邢为姓。“邢”古音与“耿”相同，亦作“耿”，所以史书上祖乙也称耿乙。
另一支是商朝的侯国古耿国（今山西河津）。商王祖乙的弟弟丙始建耿国，祖乙封其弟为侯，称祖丙。耿国（约前13~14世纪至前661年）自祖丙至太乙，共二十五代，三十二传，历年七百有余。春秋时为晋所灭，一些国人便以原国名耿为姓氏。总之，耿姓两支的始祖是亲兄弟，皆为商朝第一代君王商汤的后裔。
另外，还有很少一部分出自他族或他族改姓的，如清代高丽人有耿姓，世居博川郡；满洲人有耿姓，世居沈阳；裕固族格尔格兹氏汉姓为耿；今羌、蒙古、土家、锡伯等民族均有耿姓。
耿竹园的耿家来自河西耿攒楼，今微山湖西南，铜山县的黄集镇。若再往上追溯，其有据可考的祖居地是今安徽萧县县城西北数里的圣泉山下。《清同治戊辰（1868年）徐州（萧铜）耿氏谱序》载：“夫我耿氏籍贯，萧徐七百余年矣。圣泉寺老林前有谱碑，系元初大德九年（公元1305年）所立，上追高祖，其明证也。今就碑记坟茔可考者，以五公为始祖。唯我始祖五公，生于元初，卒于元末，身当乱世，隐于萧邑山水之间，名字不传焉。”
上文道明了徐州（萧铜）耿氏始祖是耿五公，并有元代碑记祖坟为证。五公排行第五，元朝时代人，名字无从知晓。五公身当乱世，隐居于萧邑，其兄弟名字及事迹亦无从查考，而五公祖籍何处亦不得而知。
据《徐州耿氏族谱志》载，五公生三子，只有耿恭有考。耿恭生六子：长子耿琬，次子耿禹，三子耿通，四子耿琏，五子耿明，六子耿全。耿恭佐明太祖定鼎，累有大功，历任明骁骑卫千户、明威将军、金吾左卫指挥使。二世祖耿恭长子耿琬生一子耿信，耿琬、耿信世袭指挥使之职，并由耿信率族人迁至铜山。《耿氏迁铜四世祖信公碑记》说：“吾始祖五公谱失其名，自前明中叶，世居萧邑，祖茔在城北凤山之阴，圣泉山下。其四世孙信公，爱铜山县西北四乡之大沟、白茂村土厚俗朴，始迁于此。家道殷实，田地购有八百余顷，因甲第云连，楼台参差，里之人共呼为耿攒楼，而村之名由是改焉。”
耿竹园的耿姓人家出自耿恭第六子耿全系下。《徐州耿氏族谱志》载：“三世祖讳全，其第七世孙讳三公，其中一房住贾汪耿竹园”。这句话是说三世祖耿全的七世孙耿三公（名字不详，排行老三），他有一个儿子始迁耿竹园。
耿家何时迁来耿竹园？具体年代难以说清。但耿竹园现存先祖碑两块，其中最早的一块是明万历二十年（1592年）为耿家十二世先祖所立，碑文是：“徐州彭城郡，明故耿二公一位之灵，万历二十年吉日建立，孝侄耿友、耿臣”。由此可以推断耿家约在明朝中后期始迁耿竹园。
耿家因何迁徙，真实原因已不可考。据说其十世祖是个屡试没能进学的童生。耿老先生五十四岁那年，又逢院试，他发誓不中秀才不见“江东父老”。谁知考场失意，虽然自认为所做文章花团锦绣，但结果还是名落孙山。为此，耿老先生又羞又愤，便瞒过亲友乡邻，带领全家，辗转来到引龙河畔。
当时，引龙河畔人烟稀少，并无村落。耿老先生见四处是茂林修竹，远近皆青山秀水，便决定在此定居。他和两个儿子一齐动手，先在河北岸竹林里搭起窝棚，而后又在附近开荒种地，过起了自给自足的日子。由于家前屋后全是竹子，耿老先生就把自己的家称为“竹园”。久而久之，这里形成了村落，人们就把此地称为耿家竹园。这就是耿竹园的来历。一九八二年，铜山县地名委员会汇编的《铜山县地名录》，在耿竹园备注栏里注有“耿姓祖居，有竹园，故取名耿竹园。”
后来，有崔姓人家在耿竹园的西边不远处定居，其形成的村落也以竹园命名，称崔竹园。以后又从崔竹园分出几户人家定居在耿竹园的西北方向约二、三里的地方，他们形成的村落便叫小竹园。从历史上的行政区划来看，这三个竹园始终是一个整体。实行市团圩制时，它们同属铜山县柳泉市北团高村圩；实行区乡保甲制时，同属铜山县柳泉区岭北乡，抗日战争时期则先后同属铜山县第二区埠村乡三保，茅村区青山泉乡九保；实行人民公社制时，同属江庄乡的竹园大队，由此可知它们的渊源。
耿竹园因竹子而远近闻名，那里满目苍翠，景色分外宜人。
耿竹园的村后还有一条河，没有名子，因在村子的后面，所以村民们都习惯称之为“后河”。其实，“后河”是引龙河的支流，它发源于高村西边的山区，流经耿竹园村后，向东数里便与引龙河交汇。
耿竹园就是一颗坐落在两河之间的明珠。
由于耿竹园特殊的地理位置及秀美清丽的田园风光，久而久之便有了许多版本的传说。其中，南先生与耿竹园的故事最为流行。
据说在很久以前，有位看风水的南先生云游来到此地，他被耿竹园的翠竹秀水深深地吸引。他手持罗盘围着村子绕了一大圈，然后郑重其事地找到族长说：“你们村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我看了这么多年风水，还没见到过这么好的一处地方，真可谓好风水可遇而不可求啊!”
“这还用你说？俺祖上当初定居此地时也是悉心察看的。”说起祖上，族长无不自豪地接着说：“俺的祖上可是满腹学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南先生不客气地打断了族长不无得意地显摆，严肃地说：“你别忙着得意，你听我说，你们这地方倒是个好地方，只可惜好景不会太长。”
“此话怎讲？”
南先生不理会族长的发问，顾自讲道：“若要风水常在，必须在村子的四角各建一座石桥。”
“此话有何说道，为啥要建四座石桥？”族长迷惑不解地追问。
“听我的话没错，建好石桥自然奉告缘由。”南先生不容置疑地说。
南先生是当地很有名气的风水先生，他的真实名姓，是何方人氏没人知道，但他看过的风水大都应验，不由你不信。况且两条河确实给村民的出行带来诸多不便，尤其是农忙时，无论是挑担还是拉车，都要赤足趟水过河，费时、费力又费事。族长把修桥的事与乡亲们一说，大家的意见竟然非常一致，认为南先生的话信与不信倒在其次，但建桥修路却是积德行善，造福今人荫及子孙之举。所以，大家异口同声地都说这桥早就该建。于是，在南先生的指点下，耿竹园的村民们有钱出钱，没钱的出力，仅用半年时间，就在引龙河上建了两座水漫桥(即地桥，平时水从桥洞流过，桥上通行人、车；发山水时，水从桥上漫过，人、车不能通行)；在后河上架了两座石板桥。这四座石桥恰好分布在村子的四角。
桥建好后，南先生问族长：“你们村前村后两条河，尤其是引龙河年年发水，为什么村子从来没遭水淹？”
族长挠挠头，愣了半天说：“你提的这个问题还真没想过，请先生不吝赐教。”
“我仔细察看了你们这里的风水，你们村正好建在一只灵龟的背上，所以即使发再大的洪水也淹不了村子。”
“先生让我们在村子的四角修建石桥是何用意呢？”
“你想，灵龟哪有永远不动之理？因此，你们村迟早要随灵龟他去而风水不在。倘若将来有不肖子孙，做出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很难说不会触怒灵龟，万一它要是来个‘驴打滚’，那还不是全村人的灭顶之灾？”南先生见族长听得入神，又神秘地接着说：“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们建四座石桥吗？那可不是随便建的，它正好压在灵龟的四只爪子上，让它动弹不得。只有这样，你们村的风水才能永保常驻。”
从此以后，耿竹园人都对南先生心存感激，并对灵龟之说深信不疑。
春去夏至，秋往冬来，不觉十几年过去了。南先生再次光临耿竹园时，已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南先生第二次造访正值仲夏，耿竹园竹木葳蕤、青翠欲滴，到处生机盎然。
南先生的到来受到了耿竹园人的盛情款待。酒足饭饱之后，族长陪南先生去村头散步。在村东的竹林里，南先生被一株高大挺拔的毛竹吸引住了，他欣喜异常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并围着那棵毛竹兜起了圈子。
“南先生，这棵竹子有啥稀奇的，你怎么看起来没有个够？”族长十分纳闷的问。
“你把这棵竹子卖给我吧，我要买它。”南先生停住脚步，一本正经的对族长说。
族长见南先生不像是开玩笑，莫名其妙地问：“你买它干啥？想要毛竹还不容易，这里多的是，还要你用钱买？入冬后我送你几车就是了。”
“我不要你送，我就要买这一棵。不过，这棵竹子不能砍，要一直等我下次来时再砍。届时，你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族长很纳闷，问其缘由，回答是天机不可泄露。
南先生讲的话没谁不听，族长更是言听计从。他派专人看管那棵毛竹，生怕发生什么意外。尤其是南先生出大价钱买毛竹的事，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不仅弄得全村妇孺皆知，而且东西两庄不少人都知道此事，那棵毛竹便成了众人眼里的宝贝，可以肯定对此流涎的人不在少数。
秋尽冬至，该砍的毛竹都砍了，但南先生一直没有音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南先生的人影。族长急得不行，成天提心吊胆，担心毛竹被人偷砍了，而且越担心越犯嘀咕。他想，目前业已入冬，竹子也不长了，这么好的一棵毛竹，放在地里总不如放在家里保险。于是，族长便让人把它砍了，竖在自家的后院里。
次年春天，南先生来了，他见毛竹已经砍了，顿足叹道：“完了，竹子不值钱了。”
族长问其缘故，南先生沉吟半天反问道：“你知道村子西南的擂鼓山吗？”
“你说的是不是青山泉后面的擂鼓山？”
“是的。”
“那还能不知道？北宋年间，那里曾是杨家将与辽兵交战的古战场。当时，焦赞、孟良在此山擂鼓助战，杨六郎率宋军大破辽兵于山下。后来，当地老百姓为颂扬杨家功绩，不仅在山上兴建了庙宇，还把此山改为擂鼓山以志不忘。现在，庙宇虽然早就没了，但半截子擂鼓台还留在山上。”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实话跟你说，擂鼓山可是一座宝山，山中奇珍异宝无数，我已盯上它多年了。可要得到山中的宝物，必须拿到能够打开擂鼓山的钥匙。只是，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才是擂鼓山的钥匙。为此，我苦苦寻觅了那么多年，却一点线索也没有。去年夏天，你陪我在村头散步，我在无意中发现村东头的竹林上空飘荡着一团紫气。当时，我没有声张，跟踪寻了过去，竟然在竹林里找到了擂鼓山的钥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南先生慢条斯理地说。
“你是说那棵毛竹？”
“是的，那棵毛竹独得日月之精华而成为擂鼓山的钥匙，用它可以打开擂鼓山。”南先生肯定地说。
“现在还能打开吗？”族长问。
“这就难说了。不过，可以试试。”于是，南先生命人抬着毛竹和族长一道在五更前赶到擂鼓山下。南先生带着众人，在半山腰的乱草丛中找到一条石缝，他让人把毛竹插进去半截，用力转动。忽听轰隆隆几声巨响，山体慢慢裂开一条隙缝，只见山腹中金光四射，亮如华厅，里面金银珠宝堆积如山。南先生用手一指道：“看左边。”大家顺手势望去，见一匹金马驹子在拉一盘金磨，磨上放着一大堆金豆子，像似在磨金粉。正当大家看的目瞪口呆之时，猛听得毛竹“啪啪”的炸裂声，接着一声巨响，擂鼓山又合为一体，那根毛竹已炸裂成条条碎片。
人们被刚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南先生抬头望望夜空，繁星已退，天将放亮。此时山风潇潇，寒意浸人，南先生对众人说：“走吧，竹子太嫩，砍早了，擂鼓山打不开了。”
回去的路上，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山里的金银财宝，无不埋怨族长过早地砍下了竹子，族长自己也唉声叹气地懊悔不已。唯有南先生低着头，一言不发地顾自走他的路。一伙人到了庄头上，南先生对众人说：“不要瞎埋怨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咱们没有得到那些钱财的命。大家忙活了一宿，挺辛苦的，还是各自回家休息吧。”
南先生从擂鼓山回来后，一直躲在族长家里，不吃也不喝，谁劝都没用。两天后，南先生决意离开耿竹园。临行前他再三嘱咐族长说：“我走后，你今天晚上就带人去村东竹林，在林子的正中间挖一道宽三尺，深五尺，长五十步的深沟，一定要赶在今夜子时挖好，切记、切记。”
跟随南先生上擂鼓山的人都亲眼目睹了那惊奇的一幕，因此，耿竹园人对南先生的崇拜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南先生说的话哪能不依？南先生走的当晚，耿竹园的村民们便按其嘱托在村东竹林的中间挖了一条深沟。
第二天早上，村民们惊奇的发现，头天晚上挖的深沟里满满一沟血水。原来那条沟正处在灵龟的脖子上，南先生借耿竹园村民之手把风水破了。
从那以后，耿竹园失去了原有的灵气。夏季洪水时常破堤往村里倒灌，那些遮天蔽日的竹子林也一年比一年稀少。如今的耿竹园早已名不副实，竹子荡然无存，只剩下这美丽的传说。今天，耿竹园的年青人也未必人人都能知道这个故事，而且早把自己的村名写作“朱元”，甚至很少有人知道那是两个别字，这是竹园人的悲哀。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在一些县志、乡志及《徐州市域图》等正规出版物上，标示的地名仍然是“竹园”。
耿竹园的人大都姓耿，几户外姓人家也都是耿门的亲戚，全村耿氏以血缘关系分为东房、西房。
祖父属东房，他的曾祖辈弟兄两人。老大耿秀坤，老二耿秀公，生平已不可考。
祖父的祖父辈弟兄三人。老大耿允惠，生于清嘉庆二十四年（公元1821年），卒于清光绪二十七年（公元1903年），享年八十二岁。允惠无子，仅有一女，嫁给鹿楼（今贾汪区贾汪镇鹿楼村）鹿齐济为妻。
老二耿允常，生二子。长子耿广化，次子耿广苗。
老三耿允公，有三子一女。长子耿广翠，次子耿广义，三子耿广富。其女嫁于本乡周埠村的陈姓人家，她就是后文涉及到的人物陈兴懿的母亲。
耿广化是祖父的父亲，他因伯父耿允惠无子，从小便过嗣给伯父。允惠继承了祖上“耕读传家”的遗风，一生以种田、读书为业。广化成年时，耿家已有良田百余亩，其家颇为殷实，乡里称之为“耿家大门”。
祖父的父亲耿广化不仅继承了伯父的全部家产，而且在伯父的教导下熟读诗书，年青进学(耿广化是否进学说法不一，一说是出资捐的秀才,但据后人回忆，家中确实有秀才的靴帽、褴衫。当时，村里年青人结婚，大都到他家里借此衣服作为新郎礼服)。后虽多次参加乡试，但屡试不第，终未中举。
祖父兄妹八人，他在弟兄中排行第四，在同胞兄妹中则是老七。长兄耿学立、二兄耿学师、三兄耿学友均不好读书，但个个是庄稼里手，耕耙摇耧，无所不能。三个姐姐(按兄妹排，大姐是老二；二姐是老三；三姐是老六)，一个妹妹，精明能干，为姑娘时，不分昼夜的描红刺绣、纺纱织布，自己积钱买地，姐妹四人出嫁前都有自己的“私房田”。
